民国三十二年癸未(1943年),一百有四岁
重兴曹溪南华寺记 虚 云
于一毫端现宝王刹,坐微尘里转大法轮。尽虚空、遍法界,何处不是道场;一累土、一画沙,何事而非佛事。语其极则,动念即乖,宁有语言文字可记载耶?然而世有迁流,界有方位,道有隐显,事有废兴,况夫道在人弘,理因事显,欲承先而启后,续慧命以传灯,又乌可无语言文字以记载耶!
曹溪为六祖大鉴禅师道场,传东山法脉,弘南顿宗风。一滴曹溪,洒遍寰宇;五宗竞秀,千载响风。若闇若彰,成佛成祖者不知若干人。报本思源,丕显奕世,不綦重哉!是则更不可无语言文字以记载也。
云老矣,耄龄始得来曹溪,为六祖作扫除隶,追怀往事,若有夙缘。十载经营,综理次第,心力交瘁,始具规模。后之僧徒,守此勿失,永保道场,上以微报佛祖之大恩,外亦不辜护法之宏愿。是云所以望诸来者。
中华民国七年,岁次戊午,云在滇南鸡足山时,李公根源督办韶州军务,修理南华寺,讯至滇,属云来主持斯事。云以鸡山因缘未竟,谢却之。
民国十七年戊辰,云与王居士九龄同寓香港。时粤主席陈公铭枢,邀至珠江,亦请云住持南华。而先有海军部长杨树庄、方声涛等,以闽之鼓山寺,急待整理,派人挟伴云往。云以出家鼓山因缘,勿能却也,遂之鼓山。数载辛劳,略有建制。
至民国二十三年甲戌四月,粤僧敬禅、之清、福果等,参礼鼓山,屡言粤中佛法衰落,祖庭倾圮,欲云赴粤中兴之。意未决,一夜连获三梦六祖唤来南华。次日向诸人叙述梦缘,感叹希有。不数日,粤北绥靖主任、今省府主席李公汉魂,电函邀约,住持南华,众亦以梦境敦劝。云意动,即拟三事,复李公相商:
(一)六祖道场南华寺,永作十方丛林,任僧栖止。
(二)宜征取原有子孙房众,愿意交出,不可迫胁。
(三)所有出入货财,清理产业,交涉诉讼等事,概由施主负责。
倘允三事,即来参看。
李公复电照行,并派吴秘书种石,暨广州、香港缁素十余人,到鼓山迎迓。云遂赴粤,诣曹溪,礼祖庭。
观察形势,左右闭隔,向背失宜,因谓李公曰:“此事实费踌躇,贫僧力薄,恐不胜任矣!”李公曰:“何谓耶?”云曰:“此系宇内名胜祖庭,今颓废若此,非掀翻重建,不足畅祖源而裕后昆。若作成,次序如法,亦非历数年工程,费数十万金不办。贫僧安有此力哉!”李公曰:“师勉任之,筹款我当尽力耳。”命绘图参酌。云以重念祖庭故,遂许之。时正民国二十三年八月二日,祖师圣诞节也。
乃解辞鼓山职务,鞠躬尽瘁,以事祖庭。先相度全山形势。考天监初,智药尊者化曹侯开山,建宝林禅寺。其基地似在左边,即今南华精舍之下。至唐仪凤初年,六祖来此,已阅一百七十年,旧寺久废,山场亦归陈姓管业。六祖欲恢复旧寺,时陈亚仙之先人坟地。已葬寺之右边矣。六祖感动四天王定界,亚仙乞留祖墓,保存至今。故当日六祖造寺,其寺墙外为陈亚仙祖坟,墓右悉为龙潭。六祖降龙蜕化,欲堙其潭,以建僧舍。工未半而祖入灭。
后弟子奉祖肉身,筑塔于亚仙祖坟前,初为木塔,不甚高也。至宪宗元和七年,赐谥“大鉴禅师”,塔曰“元和灵照”,稍加修饰。宋太宗太平兴国元年,诏新师塔七层,易以砖石,塔曰“太平兴国之塔”。以后历代修缮,皆沿其址(后人观察浮图高耸,压亚仙祖坟,未详此一段经过事实)。以形势言,该塔压寺右臂,伸缩妨碍,以百房子孙,至明代而仅存十余房。读《南华事略》,不禁掩卷三叹。
灵照塔
万历二十八年庚子秋,憨山清公始入山重兴祖庭,意欲填筑龙潭,统一各家方位,纠正山向,阅时八载。工程及半,以魔事去;后虽重来,不久示寂。读《梦游集》誓愿文,冀后辈重兴,满其夙愿,迄今又越三百余年矣。
清代康熙年间,虽经平南王尚可喜重修,纳形势家言,填塞龙潭,将全寺殿堂移置陈亚仙祖坟右,而灵照宝塔又压住寺之左臂。且也,卓锡泉出自象口,寺后横山是象牙,乃本寺之主靠山。
自憨山挑培以后,历次修缮者不审山脉,削去靠山,使飞锡桥水直冲寺后,形成洗背水,此一忌也。龙潭之右小冈,形似象鼻,系寺内之白虎山,挖断数处,包围不密,缺乏遮蔽,此二忌也。外往渰溪路之山坳,破缺多处,正当北风,又无丛林掩护,此三忌也。寺之前后靠向不正,旧日头进山门,即在现今西边大樟树林内,中有深坑。如现今之曹溪门前,墓地丘陵起伏,秽积乱葬,坎坷寓目,幽明不安,此四忌也。云海楼下之井,名罗汉井,在旧天王殿西边。井右有一高坡,逶迤达天王殿门口,成为白虎捶胸格,此五忌也。
寺后大山,虽号双峰,其实太弱,更因寺之坐靠,不依正主,以凹洼为背,是以子孙日渐衰弱。云至曹溪,房分只有五家,其数不上十人,不居寺内,各携家眷,住于村庄,耕植牧畜,无殊俗类。其祖殿香灯僧,归乡人派管。每逢二八两月祖诞,所有收入由乡村管理。宰杀烹饮,赌博吸烟,人畜粪秽,触目掩鼻。视憨山所记当日情形,尤有甚焉。夫以我六祖大鉴禅师,道侔千佛,德被含生,固足以耀后世而垂无穷,独于其肉身所在道场,区区咫尺之地,辄不及百年而即中落者,虽曰人谋之不臧,要亦未尝非地形之失利。相其阴阳,观其流泉,岩虚语哉!
云察勘既竟,商诸李公,先定山场,以图展布,李公与吴君种石,将寺属基地,创办林场,划出寺外四周山地五百亩,交寺建筑。云不得不殚心竭力,从事建置。
初云入山时,除祖殿、宝塔及苏程庵一部份稍为完整外,其大殿、经楼、方丈、僧寮均皆摧朽,容众无所。暂搭杉皮茅蓬二十余间,作大寮、客堂,及缁素工人食宿处。乃著手先行培修祖殿。
殿内祖坐木龛,以年远故,被白蚁损坏,乃请出祖师肉身圣像,重新装修,另照育王塔式,作祖坐龛。龛外塑南岳、青原、法海、神会四位侍侧;以南岳、青原为祖在日之上首弟子,五宗皆由二派流出,法海则流通祖师法宝,神会在滑台大振顿宗,若孔门之四哲也。复在祖殿两厢建东贤殿、西贤殿,塑五宗有功法门诸祖,若孔门之七十二贤也。
曹溪为禅门洙泗,应先正名定位。原先殿左供圣父圣母,右供伽蓝神,中制灵通侍者酒亭,比憨山公当日戒灵通饮酒时尤变本加厉焉。又憨公肉身,原供灵照塔内,有一四尺余高之铜铸观音大士供在憨山下位,序次失仪。而丹田肉身,原供祖殿东厢,已为驻兵之所,积秽不堪。
云乃先建报恩堂,安奉圣父圣母于祖龛之左。另制一龛,以奉憨山。右制一龛,以奉丹田。建伽蓝殿以奉伽蓝神,侪灵通侍者于内,撤其酒亭(另为文祭告)。又于祖殿之西,建观音堂一所,共十五间,建外众圊及杂屋九间,内众圊及浴房七间,移奉灵照塔内之观音大士,并为女众受戒挂搭之所。将方丈内之六祖铜像,供于灵照塔内(此像原在韶州大鉴寺,因寺毁,乃移奉南华)。
祖殿之后,旧名苏程庵,积秽充满,清除修建,架以履楼,通连祖殿,暂作方丈。方丈之东,为一土坡,将土挑培主山,筑楼房,上下各五间,以作祖堂,供历代祖师及南华继席宗匠牌位。方丈之西,即新建之观音堂也。内部情形,略为就绪。
云乃预期十事,次第进行:
(一)更改河流以避凶煞
考曹溪河流,由东天王岭,绕出寺前,西达虹光桥,以入马坝。寺门距溪边约一百四十余丈,因年远失修,沙石壅塞,溪水改向北流,直冲寺前大路边,向寺门激射,此反弓格也。故必先更改河流,恢复旧道,以避凶煞。
民国二十四年乙亥夏,勘定水线,计挑筑新河、填补旧河,全程共八百七十余丈,所费甚巨。正拟动工,乃于七月二十日夜,雷雨大作,水涨平堤,冲开新河,旧河已被泥土淤塞,砂石涌起,反形成寺前之一字案,此护法神之力也。云何功焉!今寺前林木葱郁,沙环水带,非复曩时景象矣。
(二)更正山向以成主体
查旧日山门在樟树西边,越过深坑乃得出入,不成门面。而现在山门外之大路坪场,坡陀历乱,野葬纵横。因此先迁葬乱坟,挑平土石,即以土石筑成左右护卫山,高有数丈。以其基地改为曹溪正门,外辟广场,栽种树木,缘荫翳天,白云覆地,望之俨然一清净道场。
(三)培山主以免坐空,及筑高左右护山,以成大场局
寺所枕山,形像似象。后人将方丈后之靠山,分段铲去,使寺后落空无主。寺坐象口,其左右系象之下颔,夷成平地,阴阳不分。其右系象鼻,应当高耸,分节起伏,又被人在毗卢井处切断(井在今禅堂后西角),一路挖平,直到头山门,成大空缺,又无树木拥护。远望孤寺无依,近察鼻节已陷,殊痛恨也。
云于拆平旧殿堂及丹墀时,所有土石,悉归三处,右高于左,形象鼻也。稍曲而东,形鼻之卷也,中凿莲池,象鼻之吸水处也。培高后山,依倚固也。三处皆栽林木,今幽翠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