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，这一世谢谢您的爱

今天

当我抬头望向窗外

妈妈曾经凝视我的目光

布满了整个天空

我学佛之后，最先带去皈依的家人，是我妈妈。妈妈愿意皈依，不是因为真的信，是因为她爱我。

子女所爱的就是她所爱的，二十多年的相处，妈妈给予了我这样的自信。所以我说皈依，她就皈依，我说自己要吃素，她就做素的给我吃。只要是儿子讲的，她就会去做，从不争辩，更不会讲条件。

她就像我的佛菩萨一样。小时候，我是踩在她的肩膀上去认识这个陌生的世界；学佛后，她又成为我的第一个听众，所有不能跟别人讲的，都可以跟她讲。

直到有一天，我背起包裹跟她说我要到浙江一带的大山去走一走，如果有合适的山洞我会住山修行时，妈妈脸上才有了紧张，她急切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，我说不知道。于是她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：“能不能不走？你就在家修，我们可以养着你、照顾你啊！”

妈妈的恐慌一半是因为我的归期不定，一半也是因为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作这样的决定。但当时我很难跟她讲明白，几年以来通过对生命的思考、对儒释道经典的学修，对于不走生老病死这条路，我充满了信心。我甚至很难跟她说，我今天看似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的不孝正是因为我想尽到真正的大孝。

在浙江的一个多月，我遇到了我们师父，也亲近了静慧老法师等几位大德，内心的信念更加坚定。在后来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，我一心修学，也常常将自己在佛法中尝到的甜头跟妈妈分享，她每次都听得很认真，但我知道，她听不懂。

一到这种时候，我心里除了焦虑，还会有一种沉甸甸的酸涩：这天地之间，还有多少众生也像我的老妈妈一样，善良着同时也无明着，为儿女付出着爱却又无法依靠这样的爱穿过死亡的黑暗。

终于有一天，我把那句话说出了口，我说妈，我要出家。对于这个决定，我想长久以来妈妈必然也有了一些心理准备，但那一刻当我说出来时，她脸上的伤感依然一览无余。只不过，很快，她的柔软再一次化为铠甲，虽然想不通、放不下，却更舍不得儿子心里有任何负担和愧疚，所以她含着泪告诉我，她要敲锣打鼓送我出家。

1994年3月的一天，租下的大巴车从上海一路开到新昌大佛寺，生我养我妈妈，在这个万物生发的春天把我亲手交给了恩师悟公上人。

目送妈妈离开时，我在她的背影里，看见了所有的妈妈。从此，我是如来之子，我也是一切有情之子，利益天下千千万万的母亲，将是我生命全部的宗旨。

出家后我发愿六年不收供养，一心将修行的功德回向给爸爸妈妈。妈妈有时会将节省下的钱交给我，她会说“供养法师”，我会很开心地收下，转身再帮她做下功德。

偶尔我也会回家看她，那时她会高兴地像个孩子。她不停絮叨着她供在家里的“观音大菩萨”有多灵验，她祈求的事，观音大菩萨都能帮她实现，连她做月子时落下的病，观音大菩萨都帮她治好了。说到高兴处，她还拉住我的手，热烈地表态：“法师，你放心，我是一定要去极乐世界的！”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有多大，她立刻又补一句：“就算变成蚊子我也要去！”

我听了，又好气又好笑：“真要变成蚊子你还能到得了极乐世界吗？”虽然心里会有一些懊恼，但同时我也知道，这是她在努力寻找能与我相通的途径。而实际上她每一次与观音菩萨絮叨时，又何尝不是因为她想她的儿子了。

我想观音菩萨一定也是看到了妈妈的心，那么真，那么直——直心即道场，所以当她最后离去时，观音菩萨也满了她的愿，无病无痛，如入梦境。

我赶到家时，她面色如生，我的心一下宽了许多。安住在自己认为最好的境界中，我一整晚独自陪在她身边。能让她在往生的一刻，没有痛苦，不用畏惧，乃至能让她在我的爱中看见莲花，这本就是我修行最为重要的动力。

第二天，我带妈妈回到寺院。出家二十年，我没有好好陪过她，这时候，我就观想着再带她到各处走一走。以前她来，我会拉着她的手一起走，现在我拉不到了，但我知道她一定在我身边。我还是同往常一样，慢慢地走，慢慢地说一些话，告诉她不要留恋，不要牵挂我们，一心一意去极乐世界。

我知道她舍不得我们。她最后一个愿望，就是再和儿子们一起吃顿火锅。我和哥哥们虽然疑惑，还是支起火锅，而当锅里的水烧开后，意识里听到妈妈说：“火锅里滚烫的水，就是妈妈对你们滚烫的爱啊！”

把这个感受讲给哥哥们，我们兄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。同时我也明白了，在往生的关键时候，我的妈妈，她不止想看到一个法师，她更想看到一个儿子，这个儿子在她离去时，也会伤心会流泪——她希望看到我眷恋。

不再克制后，我一下痛哭失声。我跪在妈妈面前，郑重地向她承诺：“我是您血脉的延续，为了表达我对您的爱，我发誓永远不伤害自己，永远为您争光，永远像爱您一样地爱世间所有的妈妈！”

然后，我请求她，此时此刻一定要成全她最心爱的小儿子的心愿，放下一切，去极乐世界！就在那一刹，我能感觉到妈妈是听从了我的话。佛光现前，我的心非常安定。

五天后，妈妈坐龛，身体柔软如生。火化时，我为她说法：

八十七年一瞬间，

沧海忽尔变青山。

不愿受此轮回苦，

顶上弥陀甘露灌。

火化后，骨灰里捡到从未见过的像舍利一样的银色圆粒，在众人的赞叹中，我知道这是我的老妈妈在极乐世界带给她儿子的最好回应。

今天，农历的十一月二十九日，妈妈离开我已经六年。当我这样忆念她时，心里还是很欣慰，这一世，我们母子之间的这份爱，是圆满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