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父的话,我们听不懂,听不懂也不要紧的,因为他的佛法已经超越了他的语言。而且即便你听得懂他的话,实际上也没有办法去了解他佛法的真相。就像他第一次来五台山,谁听得懂他的话?不用讲话的,走到哪里都是拜倒一片。
师父回普陀山的时候也是这样,从本岛的居民、佛教徒,到工作人员,一拜也是一大片。因为师父着手恢复的普陀山,那个时候我还能理解,但是在五台山,他第一次来,为什么也是一模一样的场景?古代有一个形容词叫“风行草偃”,道德之风吹过,大家都纷纷地低下头礼敬。你在人间见过了这样的场景,就知道原来人的道德确实是有力量的。
风行草偃:出自《论语·颜渊》,意思是风一吹草就倒下,比喻道德文教能感化人。
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:“如杀无道,以就有道,何如?”孔子对曰:“子为政,焉用杀?子欲善而民善矣。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草,草,上之风,必偃。”
译文:季康子问孔子如何治理政事:“如果杀掉无道的人来成全有道的人,怎么样?”孔子说:“您治理政事,哪里用得着杀戮的手段呢?您只要想行善,老百姓也会跟着行善。在位者的品德好比风,在下的人的品德好比草,风吹到草上,草就必定跟着倒。”
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很明白这句话——“佛法之弘扬,必仗大德僧伽之力”。师父就属于大德僧伽,他不是普通的出家人,一个普通的出家人出去有可能被人轻慢、被欺负,但师父就不一样。他在普陀山看到有人钓鱼,走过去就把鱼竿给拗掉了,结果那个人是当地宗教局长,现在的出家人谁敢啊?师父他有这个威德力,多少年后,这个局长回头说起老和尚,还不忘夸赞师父是个好修行人。
我在师父身边就看到,不管是谁,看到师父都会从内心里油然地生起恭敬心。哪怕是文革刚结束的时候,师父那股佛法的张力也是盈满的,佛法的功德力也会扑面而来。
特殊年代里,出家人受到攻击,有人把养的狼狗叫来咬师父,但是师父往那一站,狼狗冲到面前就开始夹着尾巴,绕两圈走掉了,不是亲眼所见,主人都不相信。我们有时候说狗仗人势嘛,但是狗它都知道,这个老和尚好像不一样。
/言教必讼 身教必从/
这张照片是我给师父拍的。圆寂前四个月,宁波居士林请师父讲法,师父应邀前来,我到码头把师父接到寺院停顿一下,吃个中饭。就在慧日寺客堂里面,用一台索尼的相机,留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。
文革刚结束的时候,师父骨架子很大的,一看就是一个很倔强的人、刚直不阿的人,在原则问题上不会退步的。那个时候他就是天地间的经纬,在普陀山不要说一般的工作人员,就是出家人都怕他。师父为什么能传戒?他有这样一种威德。
但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无挂无碍,不再会给弟子们做规矩啊或者什么,就是圆融地结众生缘。我跟着师父的时候,师父七十二岁,那个时候他都已经是这样了。所以我也很困惑,心想师父是寺院的方丈为什么那些不管呢,不引导呢,不教育呢?现在等我越来越老了,也越来越理解了。
关于这个疑问,师父曾经只跟我讲过一句话,师父说,“言教必讼,身教必从”。师父在身心示范,告诉你他是这样子的,学不学那是你的事了。他是那么圆满,但是正是因为他圆满,普通的人是看不到这份功德的。所以那些高僧大德心中的师父,跟一个普通人心中的师父完全不是一回事。
/你的寺院,我不去了/
师父圆寂前最后一个月,把所有他管的寺院都走了一圈,临走的时候都是跟住持、当家说:“这次来了,以后我就不来了啊。”圆寂前几天,我突然把行程都改变,所有的都放下,到师父边上住了四天。师父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,跟我说:“你的慧日寺,我不去了。”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就想着是不是惹师父不高兴了,我的寺院师父不去了。
一个修行人,又要跟弟子们说再见,又要不动声色,多少不容易啊!要圆寂了,他还是满腔热情地利益着众生,同时还要护念众生的心,不能让众生的心上下,既要弱弱地告诉你我不来了,又不能告诉你我是怎么了,你想到就想到,想不到就算了。所以,他老人家永远是我的师父,他的语言、他的行为、他的任何永远都值得用我们这生命去参。
/生命最后一天 他也不露声色/
师父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他临走的那一天。一样地早上起来,一样地接待,一样地说三皈依,一样地说法……弟子们来见,也很自然地接待,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。一直到吃过中饭,大家觉得应该让师父休息一下,就告假走了。
还是像往常一样,身边的弟子把维生素拿给师父,师父看着维生素说:“我还要吃吗?”弟子说:“要吃的,要吃的。”师父也还不露声色地把它吃了。师父或许还想,我都要去极乐世界了,我还吃维生素呢。但是他不说,你让吃就吃。师父本来想坐在那里走的,但是弟子们说师父去躺一会儿吧,他也不说破,那就躺一会儿吧,就躺着走了。如果侍者不这么说,他可能坐在那就走了。
对师父来说生死自在,这是很娴熟的事,坐着、站着、躺着都没有问题。往生极乐世界还要有什么姿态,还要摆什么pose吗?对他来说,修行已经炉火纯青、驾轻就熟,完全可以坐脱立亡、生死自如。这就是地球人类文明的核心话题,一万年前、一万年后,生命最高的追求都莫过于此。
一个生命最灿烂的时候,实际上是在最平凡、最宁静祥和的时候,这是见到师父第一面时带给我心灵的启迪。所以,这一生我追随着师父,在他有生之年,在他示现涅槃之后。如果他在生,还有他在哪里、我在哪里的距离,他圆寂了,我们就没有距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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