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妈妈”这个称呼，是世上最美的声音

妈妈是不识字的，但这并不妨碍她辨别善恶是非。

小时候，她常会给我讲睡前故事，内容都是来自她平时看的戏文。故事里既有孝子贤妇的淳善，也有忠臣良将的贞烈。讲完了，她就总结一句：要做好人。

二十岁出头，我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。在儒释道经典中得到启发后，妈妈总是我的第一个听众。她每次都听得很认真，但我慢慢就知道，她是听不懂的。

随着时间拉长，对于妈妈的这种茫然，我从最初的无奈，一点点变成了焦虑。此后我的一再出发，大概都是为了化解这份焦虑。

感恩妈妈，想要回报妈妈，这成为我尽力前行的动力和理由。

“妈妈”，这是世上最美的声音。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人，在称呼自己的妈妈时几乎都是这个发音。而在我们中国，“妈”还是个形声字，女字旁边一匹马。这样一讲出来，心口都会发热——我们的妈妈，都是像老马一样勤劳善良、任劳任怨的呀。

记得小时候我老是追不上妈妈，她走路特别快，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。她要照顾全家人，所有好的要孝敬给老人，她的柔和、坚毅的精神是我们整个家庭的支柱。而对于我，她就像我的佛菩萨一样，当我想要攀登生命的高地时，她即使不明白，也会俯下身来，把我托举得更高，让我看得更远。

我想，我是在走上大巴车的那一刻，真正完整地看见了妈妈伟大无私的心。我学佛，她不明白，我要出家，她更不明白。但爱让她很快化解了这种不明白，她流着泪告诉我，她要敲锣打鼓送我出家。1994年3月的一天，租下的大巴从上海一路开到新昌大佛寺，生我养我的妈妈，在这个万物生发的春天把我亲手交给了恩师悟公上人。

出家后我发愿六年不收供养，一心将修行的功德回向给爸爸妈妈。妈妈有时会将节省下的钱交给我，她会说“供养法师”，我会很开心地收下，转身再帮她做下功德。只不过我知道，当她表面上合掌，喊一声“法师”时，心里喊的依然是“儿子”。

在恩师的督促下，偶尔我会回家看她。望着熟悉的家，我也会想到，在我离家后，她是不是还会习惯性地在窗前等我，习惯性地想听到我的脚步声，甚至习惯性地烧出我喜欢吃的饭菜？那种孤独的思念又会不会引发她无法表述的酸涩？

因为看到我回来，她会高兴得像个孩子。她不停絮叨着她供在家里的“观音大菩萨”有多灵验，她祈求的事，观音大菩萨都能帮她实现。说到高兴处，她还会拉住我的手，孩子气地表态：“法师，你放心，我是一定要去极乐世界的！”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有多大，她立刻又补一句：“就算变成蚊子我也要去！”

我听了，又好气又好笑，“真要变成蚊子你还能到得了极乐世界吗？”虽然心里会生起一些与她说不明白的懊恼，但同时也知道，这是妈妈在努力寻找能与我相通的途径。而她每一次与观音菩萨絮叨时，又何尝不是因为想她的儿子了？

妈妈走的时候也和她一直以来向观音菩萨祈求的一样，无病无痛，如入梦境。我赶到家时，她面色如生，我的心一下宽了许多。安住在自己认为最好的境界中，我一整晚独自陪在她身边。第二天，我让她做好准备，我要带她一起回寺院。

出家二十年，我没有好好陪过妈妈。回到寺院后，我就观想着再带妈妈到各处走一走。以前她来，我会拉着她的手一起走，现在我拉不到了，但我知道她一定在我身边。我还是同往常一样，慢慢地走，慢慢地说一些话，告诉她不要留恋，不要牵挂我们，一心一意去极乐世界。

妈妈是舍不得我们的。她最后一个愿望，是想跟儿子们一起再吃顿火锅。我和哥哥们虽然疑惑，还是支起火锅，而当锅里的水烧开后，意识里竟听到妈妈说出了一个让人肝肠寸断的比喻，她说：“火锅里滚烫的水，就是妈妈对你们滚烫的爱啊！”

把这个感受讲给哥哥们听后，我们兄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。同时我也明白了，在往生的关键时刻，对妈妈而言，除了法师，她更想看到的是一个儿子对她的眷恋。

不再克制后，我一下痛哭失声。我跪在妈妈面前，郑重地向她承诺：我是您血脉的延续，为了表达我对您的爱，我发誓永远不伤害自己，永远为您争光，永远像爱您一样地爱世间所有的妈妈！

然后，我请求她，此时此刻一定要成全她最心爱的小儿子的心愿，放下一切，去极乐世界！那一刻，我能感觉到妈妈是听从了我的话。佛光现前，我的心非常安定。

五天后，妈妈坐龛，身体柔软如生。火化时，我为她说法：

八十七年一瞬间，

沧海忽尔变青山。

不愿受此轮回苦，

顶上弥陀甘露灌。

火化后，骨灰里捡到从未见过的像舍利一样的银色圆粒，在众人的赞叹中，我知道这是我的老妈妈在极乐世界带给她儿子的最好回应。

转眼，妈妈离开已经十年。

但“妈妈”这个称呼，

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在我心里消失，

相反，因为妈妈，

我看到了更多的妈妈。

当我念诵佛号时，

我想，

我就是在呼唤生生世世的妈妈们。